在我们与国际社会的关系中最重要的一个理念,90年代明显不同于80年代。后者可概括为“向你学习”,这并无我们猜拳行令中起首句那样“向你学习,哥儿俩儿好啊”的有一种平等的意思,它的平等是另外一种,是一个民族在打开国门之后发现了别人的许多优秀人性之处,认识到自己的粗鄙,活得不像个人样,自然地,产生了要“向你学习”、改革自己的愿望和信念。那个时候,人们真是学得很多,从文化到技术,从饮食到男女,社会上每引进西方的一个人、一本书,都会引起人们的阵阵起哄、欢呼,萨特、弗洛伊德、马尔库塞、马斯洛……之流就是那样超越单一的社科人文学界,而像今天的明星偶像一样风靡整个知识界,遍扫所有的青年学子的;而社会上每新开张一家快餐店、牛肉面馆也会引起人们阵阵惊奇,其谈资余味三月绕梁不绝;至于男女情色,人们学习了别人不仅追求自由恋爱,还追求一种罗曼蒂克的纯粹快乐,“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经过学习,在男女关系上的“革命性”的突破大大增密增富了我们的生活世界。
到了90年代,这一学习的理念突然地、没有特别理由地被抛弃了,取代的虽然还保留有学习的形式,但内容已变了样,流行的说法儿是“与国际接轨”。似乎是我们的学业不明不白地扔掉,换上了一种人生实践的事业,就是说,别学了,我们并无什么缺陷,还学什么,革什么,只须把别人的模式拿过来就行了。有人以为“与图际接轨”暗含有一种“我们落后,别人先进”的认知,其实是不对的。无论从什么角度讲,那只是80年代的态度,并非90年代的信念。在与国际接轨、中国威胁论、我们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日益强大的存在等观念之间有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正因为“与国际接轨”丝毫不具有80年代的那种理念,所以它的对立否定面,不与国际接轨,自我封闭,对国际社会浩洁荡荡的存在大势?之以鼻,才会在90年代中期大行其道。《中国可以说不》一类的书比80年代的文化英雄的知名度还要普及,因为它真正深入人心,进入了只关心饮食男女的芸芸众生视野。虽说这是符合对立统一的辩证法则的,但让老外像看耍猴一样地以为我国人都在说不,心里总不是味道。
“与国际接轨”的正题、反题都走了一遍,历史的脚步该在合题这里停留了,近来的社会文化现象也似乎印证了这一看法。例如对美国就不像前两年专挑其乱、烂现象报道而幸灾乐祸了。仅好莱坞的泰坦尼克号就让人赏玩了一把,通俗而确定地理解了美国的《历史深处的忧虑》一书也成为我们文化界的畅销书。但是,既然“与国际接轨”这一理念本身就有缺陷,从而其正题贪偏颇、其反题反动不可避免,那么其合题是否正大清明就仍是值得考虑的。泰坦尼克号就让有的人不舒服,也让有的人开眼,而各大学争设学院以与国际接轨,有的大学现有学院的数量,已超过几年前的“系”的数量,岂止接轨,早已超越而居世界前列了。北京大学不仅设学院以与国际接轨,而且开设了若干课程以便人家过来接我们的轨,这样的正反合是很值得让人慨然的。
因为“与国际接轨”的本质乃是预设自己也是一个正当、合理、合法的存在,因而,自己与国际社会的关系无非是交往与否的问题。交往与否取决于交往的规矩是否为自己接受,国际社会的交往方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游戏规则是否公平就成为一个问题。显然,游戏规则是别人制订的,当然有利于别人而不是后去参与游戏的我们。与国际接轨就是不论其公平,接受其游戏规则。学术的语言叫,既然面临不公平存在的现实,要与国际社会进行真正的对话,实不得不思其所思,言其所言。但也有人说,既然不公平,我们为什么还要顺从?为什么不能说不呢?
弄清楚与国际接轨的涵义有助于我们理解一个时代的民族精神,有助于我们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发展状况,虽然这远不是一篇小文所能胜任的。